並非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幸福的，有些人默默地承受著痛苦時，她卻笑出了一個新高度，以此迷惑世人的眼光。

當藍藍額頭帶著青一塊出現時，看著她流露出以前從未有過的神情，學珺明白所有人都有難言之隱，往往是那些看起來無憂無慮的人才是痛苦的最大承受者。無法表現出來的痛苦都是因為根植得太深，以至於別人無法察覺。

得知學珺是單親家庭裏的孩子時，藍藍曾問過她，“是不是每個單親家庭裏的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因為上帝忘記給他裝上翅膀又或者是因為他做了錯事，所以上帝才狠心讓他的翅膀受傷。”那時的藍藍眼裏流露的情感絕不比現在絕望，她那時眼裏泛著的淚花，淚光的閃爍讓學珺察覺到什麽，但是她並沒有問過藍藍，不問是對她的尊重，也是保持她們之間那點緊剩的神秘感。原來大家都有一個不完美的家庭。

對於大家異樣的眼光，藍藍似乎習以為常，她坐在座位上一聲不吭，靜靜地上課下課，看著無光的人無關的事做著無關的想象。紅紅顯然是大吃一驚，她昨晚與藍藍告別時，她明明還好好的，什麽事也沒有。紅紅因為害怕她腦海裏想到的壞事會在藍藍身上發生，她甚至都不敢上前問候一句，怔在原地腿腳動彈不得，她自責她惶恐，萬一真是在她走之後，藍藍遇到了什麽事，她該怎麽面對藍藍？

一絲嘲諷掛在了藍藍的嘴角，她餘光能看見紅紅此刻掙紮的模樣，她知道紅紅在想什麽，不知道為什麽藍藍似乎有點享受紅紅露出的這副害怕的樣子。也許是因為紅紅總是在她面前炫耀她家庭的美好她家庭的溫暖，有時候往往是無意的舉動更容易刺傷一個人脆弱的心靈。這一切，她伍雯嵐曾經都有過，只不過這一切的變化來得太快，她無法接受，要是爸爸現在還在她就會一直一直感受著這些溫暖這些美好……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爸爸會走，走得那麽突然爸爸，怎麽辦？我好想你。

沒有什麽比有意的沈默來得更合適。學珺並沒有去問候藍藍，因為她知道藍藍此刻並不想面對她或者紅紅，更不想坐在周圍有機會去探知她的痛苦。

中午一放學，藍藍一抓起書包就走出課室，學珺因為擔心她立馬拿起書包追了出去，紅紅楞在原位幾秒後，她才反應過來，當她追出去時，藍藍和學珺已經走遠了。

“藍藍，藍藍。”學珺叫住藍藍。

藍藍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跟我來。”學珺牽起藍藍的手加快了腳步。

“周叔叔，你這裏有雞蛋嗎？”學珺急切地問周明鑒。

“怎麽了？”周明鑒憂心忡忡地看著藍藍。藍藍低著頭，異常安靜，她那樣子周明鑒昨晚也看過一次。“廚房裏有。”

學珺仍舊不放心，她回頭對藍藍說，“妳就坐在那裏，不要動。”說完之後，她急匆匆地跑到廚房去。

周明鑒走向藍藍，他蹲下，眼神關切地看著藍藍。藍藍慢慢地啜泣了起來，他語氣溫柔地說，“好了，別哭了，哭多了眼睛會腫的……”他的手伸向藍藍的臉，輕輕地揩掉她的眼淚，眼淚滾燙滾燙的，還沒來得及變冰涼。

聽到周明鑒的話後，藍藍哭得更加厲害，她內心的所有負面的情緒需要得到排放。

坐在咖啡店裏的學生統統擡起頭看向他們。

“怎麽哭得越來越厲害了呢”周明鑒手足無措，他的眉毛漸漸皺成了八字眉。

恰好這時，學珺端著兩顆煮好的蛋出來了。她嫻熟地剝開蛋殼，幫藍藍揉額頭。

“我來吧。”周明鑒接過雞蛋，慢慢地揉著，藍藍低垂的雙眼忽然擡起淚汪汪地看著他，周明鑒完全沈浸在他所在做的事情中。然後他又聽見藍藍小聲的啜泣，伴隨著的是她哭得一顫一顫的抖動。

沒過多久，和遠的身影出現在咖啡店門口。

“好了，”周明鑒停止了他的動作，他麻利地收拾桌面，“什麽都不要想，回家好好睡一覺吧。”

“周叔叔……”學珺欲想開口讓周明鑒把藍藍留下來。和遠卻突然拉住了她，學珺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無助地看著和遠，和遠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藍藍雙腳緊緊地合在一起，然後她又快速分開它們，她沒有說一句話就起身離開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讓藍藍走，為什麽不把她留下來學珺眼裏的淚水終究是流下來。“她需要的是休息，妳沒看見她一臉疲憊嗎？”和遠溫柔地說，他摟住學珺，那一刻學珺的眼淚就像是決堤了，她把臉埋在和遠肩膀上。

“好了好了，沒事的沒事的。”和遠拍著學珺的背，安慰地說道。

“我說你們兩個……”周明鑒瞪大眼睛盯著他倆。

“周叔，你難道沒看見她在哭嗎？”和遠不可置信地看著周明鑒。

“行了，得了便宜還賣乖……”周明鑒嘀咕一句。

有時候，學珺覺得她和藍藍很像很像，都喜歡偽裝自己，把所有的不快樂往肚子裏吞，不一樣的是藍藍比她更會控制自己。

下午課室裏的燥熱讓人大汗淋漓，風扇在頭頂上緩慢地轉動，所有人哀怨連天，扇動書本的聲音很是整齊，再微弱的風也是不能放過，於是開哪邊的窗開多大都成了同學們的必爭之事，雷哥說心靜自然涼。底下又一片哀嚎。

藍藍並沒有來上課。學珺心不在焉地看了幾眼她的座位，空蕩蕩的座位。

走廊上的護欄反光，看上去一片亮光，烘熱的陽光直鋪到窗邊，人一走出課室就感受到了鋪面而來的熱浪，“這是怎麽回事？才六月就熱成了這樣。”蘇貢理喃喃自語。

下午放學，和和遠在分叉路口分開後，學珺停在鳳凰樹下仰望這幹凈得萬裏無雲的天空，這樣的天往往是變化無常。

小區裏的老人坐在樹下納涼，輕搖蒲扇，叨敘家常。或者在樹下下棋，旁觀者多，下棋的老人鎮定自若，每下一步棋都把旁人建議當做耳旁風。

路過婆婆的早餐檔時，婆婆叫住了學珺，“丫頭，妳家來了位客人，穿得光鮮亮麗的，挎著個大皮包，今天中午也來過一次，我說‘這家人不知道今天有沒有回來，他的女兒中午是不回來的’，然後她就走了，連一句謝謝也沒有……”

疑惑的神色爬上了學珺的臉，她把頭腦裏所有符和阿婆描述的女人都搜尋了一遍，實在是想不到任何一個人，但是除了她的大伯母外。可是不對啊……

“現在她就在上面，妳去看看吧，要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妳就大喊一聲，婆婆叫人上去……”

“好。謝謝阿婆。”學珺應了一聲。

“和阿姨？”學珺征在原地，看著那個神色淡漠的女人。

陳虹興趣淡淡地應了一聲。

旋開鑰匙孔後，學珺推開門，讓陳虹先進。

陳虹進入屋裏後，先是挑剔地打量整個屋子，再然後她盯著這沙發看了幾秒後才坐下。在她楞著的幾秒，她在想什麽，學珺能從她的眼睛裏讀出來，就在那一刻學珺多麽想說，“放心吧，幹凈的。”可是她忍住了，何必自討無趣呢？

一坐下來，陳虹就直奔主題，絲毫沒有要客套的意思，她似乎也不太想久留。屋內有點暗沈，學珺開了燈，燈光先是一閃一閃再亮了起來。怎麽連燈也這麽不爭氣？

“學珺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和阿姨說，和遠現在還在讀書，我不想有其它的事困擾著他。”陳虹笑著，可她的笑裏有幾分虛偽不用細看就能知道。原來她是來警告自己。

“阿姨……”

“和遠現在可不能走錯一步，現在的每一步對他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和遠和……不同，”陳虹突然間看見了貼滿墻壁的獎狀，她神色忽然間不自然，隨後又恢覆如常，改口說道，“妳曾經也是個好孩子，妳也知道這交友要是不慎，那就是毀了自己的前途……”

不用腦筋都能想到陳虹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麽，和遠和她不同，一個是優等生，一個是差生，是嗎？她曾經也是個好孩子如果沒有看見那滿墻獎狀，陳虹會說出怎樣更難聽的話？

不管陳虹說什麽，學珺仍不為所動，她的淡漠徹底激怒了陳虹，“妳也知道和遠馬上要出國讀書了，人的眼光也總會變的，等妳上大學後，眼光也會不同的。妳也是從小看著和遠長大的……”她不過是在提醒她，她比和遠大。

“阿姨，妳也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吧？”學珺打斷了陳虹的話，隨後她笑了起來，她的笑看上去毫無攻擊性，可卻讓陳虹心裏捉摸不定。“我不過比和遠大兩歲，如何就看著他長大這樣輩分不就亂了嗎？”

絲毫不見半點惱慍之色，連反駁別人的時候都能做到如此冷靜。陳虹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後她冷笑說，“我們和遠還小，暫時不懂得什麽，等他以後回來，自然就會懂了……”

和遠要出國了？為什麽他從來沒有和她說過。

直至傍晚，程有均踏著入夜的晚風方歸，晚風絲絲涼涼，不比白天熱氣翻騰的風，樓下路燈盞盞，不少蚊蟲在玩著“飛蛾撲火”的游戲。

一進門，程有均放下公文包，便問“今天有誰來了？”

“哪有誰？”青菜入鍋的聲音蓋過了一切聲音。

“我聽樓下婆婆說，說什麽‘穿著光鮮亮麗，挎著大皮包，蹬著細細的高跟鞋，走路帶風，活像電視裏的富婆’……”後幾句話是樓下撿破爛的大叔蹲在大門口笑嘻嘻地向程有均添油加醋地描述，那大叔笑問是不是程有均的相好。

程有均額頭的青筋頓時暴露，“放你娘的狗屁。”

大叔立馬熄火，但仍是笑嘻嘻的，“瞧你說的，我娘早就不在了。”

“是和阿姨。”青菜由最初膨脹的樣子變成了軟耷耷的模樣。

“她來幹什麽？”

“沒什麽。”學珺眼睛仍盯著那鍋。

見學珺不同往常，程有均心裏有數，但又不知道具體是何事。“她來幹什麽？”

“為了和遠的事。”

學珺一個字也不願多說，程有均也看出來了，他不再問下去。

“爸，和遠要出國讀書？”學珺看著程有均。

“對啊，去年就決定好了。但是不知道怎麽了，和遠現在突然間就說不去了，昨晚和他媽吵了一晚上。妳和阿姨來我們家，就是為了這事？”

“嗯。”學珺勉強地笑了笑，不想讓程有均察覺到什麽。

“她叫妳去勸勸和遠？”

“對啊，我能怎麽勸啊？我和和遠不過是同班同學，他要幹什麽，我哪能左右啊？”她怎麽可以阻斷和遠的道路呢他的人生是光明一片，不應該因為什麽而放棄了更好的機會。

夜色已深，窗外的路燈已經暗了下去。“從此少年是陌路。”學珺放下筆，對著那頁紙傻傻地笑了起來，眼淚卻落了下來。

這是迄今為止她寫得最滿意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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